马尚龙
有一个人,很多人都叹惋她的最终,却是很少人知道她的最初。闵慧芬,2014年5月去世时,距离70周岁还差一年。不管你是否熟知《江河水》《二泉映月》《赛马》,不管你是否喜欢二胡,你都不可能不知道闵慧芬,你都不可能不知道她身患黑色素瘤多年,你都不可能不对闵慧芬报以敬佩之心。
这是闵慧芬的最终。至于闵慧芬的最初,有几个人说得上来呢?当然,所谓“最初”不是闵慧芬出生和幼年的年纪最初,是她的出道成名最初。我大概可以算是知道闵慧芬最初的。我知道闵慧芬是在1975年。都已经是40年前的事情了。
1975年,在中国和美国的文化交流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,闵慧芬和这一件大事情,既有关,也无关。且容我慢慢道来。之前已经有了乒乓外交,有了尼克松访华,中美的文化也准备握手了。代表了当时中国文艺最高水平的中国艺术团准备访问美国。印象中有闵慧芬的二胡《赛马》和《江河水》……还是在“文革”之年,这么一个最高水平的艺术团出访美国实在是重磅新闻,报纸电台一直在渲染。
但是中国艺术团最终没有成行,原因是中方节目单上有一首歌曲,吴雁泽演唱的《台湾同胞我的骨肉兄弟》中有“一定要解放台湾”的歌词,美方不接受这首歌,要求中方撤换,当时美国和台湾还保留着外交关系;中方坚决不同意撤换。一个坚决要唱,一个坚决不同意唱,谈判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。按照中方的严正立场,出访美国也就此“无限期推迟”了。
闵慧芬的这一段经历,网上没有任何的影迹。我曾经怀疑自己的记忆,或许不是闵慧芬?但是,也没有任何记载,连刘德海的《十面埋伏》也找不到与中国艺术团的关联。最终我还是找到了当年的节目单,确实有闵慧芬。许是和“文革”有关,恐遭麻烦,会被人家看作是“文革”的红人,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没有提及中国艺术团。1975年中国艺术团访美演出未成行的前前后后,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与闵慧芬很相似的是朱逢博,也恰是中国艺术团的独唱演员,《北风吹》,《请茶歌》,当年的曲目,至今还是经典。
朱逢博的名气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一到两代人,甚至可以说,是五六十年代出生者的青春代言人。芭蕾舞《白毛女》的历史有多长,朱逢博的影响也就有多深。“喜儿”未必天天能见到,“北风吹”却是天天能听到,这一声有穿透力而不乏柔美的“北风吹”,不知吹倒了多少青年。《白毛女》是革命样板戏,朱逢博是这个剧组的一员,大约在文革中没有受到特别的打击。1975年朱逢博38岁,正当年华,入选中国艺术团也合乎情理。
如果说朱逢博的艺术生涯止于“扎红头绳”,那么,就不能称之为影响了两代人。朱逢博真正的影响力,甚至可以说是统治力,恰是在“文革”之后。朱逢博裹挟着“北风吹”的余韵,是中国大陆唱流行歌曲的第一人,并且多年独霸歌坛。当年最高级的文艺演出,没有朱逢博,就怎么也高级不起来。
1985年,朱逢博还创建了中国第一个轻音乐团,上海轻音乐团,自任团长,这也就是下海了的意思,可见她的歌坛统治力很强劲很持久。直至李谷一出道,歌坛才有了南朱北李各半壁江山。1988年,“逢博酒家”在新华路上海影城对面开起来了。有文章回忆说,逢博酒家“在当时的上海也算是一家高档的酒家,一楼是临街的酒吧、西餐厅,二楼是中餐厅,三楼就是朱逢博用心经营的卡拉OK演歌厅,其实就是个尖顶称三层,演歌厅不是很大,但生意很好,经常客满。去的人往往都是冲着朱逢博老师名气去的,点歌唱,写字条。”当我为写这篇文章再去百度的时候,看到“大众点评”有一个帖子这么说:一直路过这里,以前好像是逢博酒家……仅仅是“以前”两个字,道尽了逢博酒家生意萧瑟,也道尽了“北风吹”时代的远去。
恐怕也是个人的性格,经历了歌坛的大红大紫,经历了生意场上的波折,也经历了年纪不由自主的递进,已经好长好长的年份,朱逢博完全离开了歌坛,也离开了公众视线。只是在2008年她的丈夫、著名男高音施鸿鄂心脏病突然去世后,有一些媒体简略的报道,再无朱逢博的消息。我们知道了朱逢博的最盛,却不知道朱逢博的最近。
闵慧芬和朱逢博这两位艺术家,艺术形态不同,人生态度也不同。唯一相同的是,从1975年中国艺术团的风靡,至今《赛马》仍旧在赛马,《北风吹》仍旧北风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