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晓凡
2016年12月，“第二届中国武警书法美术作品展”在北京八一美术馆展出，蒋勇和韦伶夫妇携手而来，他们一个是漫画家，一个是国画家，虽然在绘画的领域各不相同，但同有作品入围参展。画坛眷侣双宿双飞，真是羡煞旁人。韦伶在蒋勇耳旁轻声地说：“这几年多亏了你。”蒋勇拉起老婆的手，亲了又亲，热烈的眼神里满是爱意。
新生军训
遇到了心仪的教官
1994年9月，武汉市孝感指挥学院来了一群大一的新生。在孝感市指挥学院当兵的蒋勇和他的连队负责新生军训。蒋勇1970年生，湖南洪江人，他18岁应征入伍。一入新兵连，他就写了一篇通讯发上了《解放军报》，领导发现他的文艺才能，把他分到宣传部工作。他业余读遍中国名师的漫画，从此爱上用漫画的方式记录军营生活。这次，他是专门被抽调到军训部参与大学生军训任务的。
蒋勇来到报道处，只见一个女生拖着与她个子不相称的大行李箱来报道，女生个子小小的，扎一个马尾辫，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，看到蒋勇，她腼腆地问好。这个女生就是当年的韦伶。
韦伶是广东湛江人，出生于1978年，是家中的独女，从小家庭优越，16岁考上了孝感教育学院美术系，千里迢迢来到了湖北孝感读书。新学期从军训开始，同学们要在孝感指挥学院接受两周的封闭性训练。
在同学们的心目中，蒋勇教官个头不高，但很严厉，对学生们的走姿和站姿要求特别高。每天他是最早到现场的教官，学习新动作，他必定一个个亲自示范，有達不到标准的同学，他都会要求加练，严肃劲儿让同学们大呼“受不了”。背地里，大家都叫他“魔鬼教官”。
烈日当头，孝感指挥学院的大院里，学生与教官的训练口号此起彼伏。看着一队队大学生在短短一周里，从娇娃娃蜕变成一群有模有样的“军人”，蒋勇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。特别是当他看到韦伶倔强而认真的模样，汗流浃背却不叫一声累时，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。
在学院的大院里有一棵十几米高的桂花树，香气扑鼻。不知是哪个女生提议，“谁能上桂花树去摘桂花给我们女生？”四下无人应声，这时，蒋教官从地上站起来，麻利地爬上树，摘下了许多桂花。“魔鬼教官”蒋勇颠覆了他平时严肃认真的模样，后来，他还出人意料地画了一组军训漫画，看了让人笑出声来，收获了许多女生的好感。回校后，很多同学开始给各自的教官写信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给教官的信慢慢少了，就像人生中的很多相遇和离开，不过是时间长流里的一朵朵浪花。浪头过尽，秋水长天。
但蒋勇发现小丫头韦伶的信一写就是3年。他们从最初的师生到画画上的朋友，最后到无话不谈的好友。他们谈人生理想，也谈各自的学习生活。韦伶的字娟秀清丽，语句彬彬有礼，像一朵让人赏心悦目的雏菊。蒋勇的字飘逸有力，简洁生动，就像一位站岗放哨的战士。他们习惯了半月一次的信件来往，成了无话不说的笔友。
有时候蒋勇下连队去采访，他就用一张明信片画上一个小人，汗流浃背的样子，配上“我要去忙哦，领导呼我”的短句。接到信的韦伶自然心领神会。有一年冬天，韦伶花了一个多星期，熬夜给蒋勇织了一条大红的围巾，收到围巾后的蒋勇内心一阵感动。他翻看了和学生们几年来的书信，心里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感。如果说在这之前他把韦伶当做一个很投缘的学生，或很默契的朋友，但这一刻，他的内心悄悄地发生了改变，他决定不管是当恋人还是做朋友，他要珍惜。
冲破阻碍
教官和学生走到了一起
蒋勇决定趁休息去找一找韦伶，他想对她表白。可是，等他找到孝感教育学院的时候，韦伶已经毕业回老家了。蒋勇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！他想自己可能爱上这个女孩了！
那时韦伶回到了家乡，进了一所中学，成为了一名美术教师。蒋勇也由一个小小的士兵成长为了一名排长。他发挥着自己的专长，每到一处军营，他都注意观察营队里的生活，写了许多新闻报道，在报纸杂志上发表。
1998年的夏天，攒了好久假期的蒋勇坐了22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广东，在书信五年后，他终于决定向韦伶表白心意了。在广州车站，韦伶接到了风尘仆仆的蒋勇。那一眼，他们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喜。在广州的日子，蒋勇每天接她上下班，两人一起吃饭，傍晚到小河边散步，周末到公园里写生。韦伶用画板，蒋勇用速写本，各画各的，偶尔说上一句话，就很好。假期很快过去，蒋勇要回湖北了。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，韦伶的眼泪掉了下来，她想嫁给这个人。
然而韦伶的父母并不赞成女儿的恋爱，他们心疼女儿远嫁，觉得军人没有钱，女儿结婚后会跟着受苦。韦伶流泪说：“跟着他吃多少苦，我都愿意。”母亲不高兴了，说：“我们是为了你好，你现在还不懂社会复杂，没有钱会有什么好日子？”母亲一趟趟地往学校跑，找韦伶的领导和同事谈，让他们劝服女儿。
为了不让单位的领导同事为难，韦伶干脆辞了职，直接去湖北投奔蒋勇。得知女友家里的意见，蒋勇搂着韦伶很心疼，他说：“伶，我们要争气，以后日子过好了，家里会祝福我们的。”
当时蒋勇在部队的级别还没有达到随军的条件，于是他们只好在外租房子住，前后辗转了5处，直到2001年才随军。第一次租的一个房子在郊区，而且很小，只有一室一厅，房子没有窗户，冬天一点阳光也没有。蒋勇很内疚，韦伶却很开心，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，还买上几朵百合插在花瓶里，破旧的出租屋里有了不少生气。等到蒋勇回来，她已经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了。饭后，他们会出去散步，看着城市里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，他们憧憬着什么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房子。
蒋勇在部队的工作很忙，加上他画漫画几年也小有名气，很多报纸杂志都向他约稿。蒋勇夜里加班赶稿，韦伶会体贴地给他端上熬好的银耳汤，或者变着花样做小点心给他充饥。他们贫穷却很相爱。
这样过了大半年，有一天，蒋勇回来，看到屋外有人在打麻将，只有自家媳妇安静地在屋子里临摹一副《芥子园画谱》。蒋勇说：“你应该多出去和大家走动走动，也打打麻将，别闷坏了！”韦伶笑着说：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？打麻将浪费时间，我还不如画一会儿画呢！”蒋勇一愣，妻子曾经是孝感教育学院美术专业的高材生，在家里给自己做饭不是大材小用吗？他若有所思。又是一个休息日，蒋勇把韦伶带到了湖北美院。他对妻子说：“伶，你那么喜欢画画，应该接受更高的专业教育。”
韦伶惊呆了，她从小酷爱画画，能到高等学府去深造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。可是自己已经离开校园几年了，还能行吗？蒋勇捕捉到她眼睛里的一丝犹豫。他笑着对妻子说：“没事，不是还有我吗？我会当好你的老师。”
从那天起蒋勇带着韦伶跑遍了湖北几大高校，他把各校的招生简章都拿回来，仔细研究。最后韦伶决定报考湖北美院。为了让她安心考试，蒋勇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。洗菜的时候，他都拿到离门口最远的水龙头去洗，以免让哗哗的水声分散了妻子的注意力。他还到美院和一些大一学生交流，买到模拟考卷和仿真题供韦伶复习使用。
考试是个痛苦的事情，摧残意志，韦伶紧张得吃不下饭，睡不着觉。这个时候，蒋勇又回过头来安慰她：“凡事尽力而为就可以了。压力过大，对事情并没有好处呢！”他把一袋核桃仁递给韦伶，说：“多吃点核桃补补脑，多记几个单词，胜算大一点。”终于在2001年的入学考试中，韦伶以高出分数线20分的好成绩，考入了湖北美院的本科。
学绘画是学费最贵的专业。韦伶的学费一年需要1万多，而且需要购买宣纸、画笔等工具，蒋勇的工资那个时候才1000出头，交完学费，家里的生活费就不够了。韦伶说：“我去做个兼职，生活费你就不用管了。”蒋勇不同意：“你好好地读书，画画不是一时一刻的功夫，一定要沉下去，不要分了心。学费的问题我来想办法。”韦伶望着眼前这个男人，想起自己一年前克服重重困难来投奔他，真是没有爱错。
蒋勇开启了拼命赚钱模式，下基层补助稍微多一点点，他报名去;他开始大量地接受出版社的漫畫约稿，有时同时接四五家的约稿，连吃饭、站岗、睡觉的时候都在构思漫画。这样一来，他的时间明显不够用。于是他常常加班到夜里两三点，第二天，洗个冷水脸再继续。有一次他出差到宾馆，一家报纸的编辑着急约稿，他连速写本也没有，只好找服务员要了一张纸，把构思好的漫画画在了纸上，然后传真给了编辑。那个时候，一幅漫画300块钱，四格漫画才600块钱。蒋勇就是这样一笔一笔攒着钱，给韦伶买宣纸和毛笔。
蒋勇到南京路的荣宝斋，一口气买了两万的笔墨纸砚。他兴冲冲地拿着这些东西送给了韦伶。“伶，我看你在报纸上面练习，报纸是不吸水的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我给你买了很多，够你用的，用完了我再买。”看着蒋勇熬红的双眼，韦伶突然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了。自己能在象牙塔里心无旁骛地练习画画，都是因为有这位好先生的支持。韦伶是学校里最刻苦的学生，因为学业优秀，她多次获得奖学金。
在韦伶读书的那几年里，蒋勇为了赚钱，给各大漫画杂志投稿。长期的伏案让他患上了颈椎病，有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。韦伶记得有好几年的春节，他们都是在书桌前度过的，爆竹声中，韦伶画国画，蒋勇画漫画，两人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，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几件，没有存款，屋子里除了大摞稿纸，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。蒋勇总是对韦伶说：“伶，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才气的画家，不用怀疑自己，假以时日你肯定能画出水平来。”读完了本科，蒋勇又支持妻子继续考研，2006年韦伶如愿以偿，考上了知名教授金伯兴的研究生。
夫妻比翼
你画国画我画漫画
在这个3年里，韦伶师承名家，刻苦钻研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。古典与现代写意水墨融合，笔墨趣味得到了书画界的好评。她的美术作品多次参加省级、国家级专业展览，被很多专业机构和友人收藏。
2007年，两人的儿子蒋熙予出生。为了韦伶的学业，他们整整推迟了8年生孩子。韦伶还记得在结婚之初，她就和蒋勇约法三章：第一条保证绘画有时间，婚后五年不要小孩;第二条保证绘画有场所，新婚新房改装画廊;第三条保证绘画有成果，以礼谦让倾力相帮……
这些年来韦伶感觉自己很幸运，她的很多美院同学，有的在绘画上很有天赋，却没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。只有蒋勇欣赏她的才华，愿意等待着她从破土而出的嫩芽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。
儿子出生后，韦伶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到了儿子身上，生活的琐碎，养孩子的一地鸡毛，让韦伶烦躁。她觉得自己三十几岁，应该出成绩，可是养育孩子耽误了她大把的时间，为此她很忧心。此时，蒋勇把照顾孩子的重任承担下来，他答应妻子把主要精力放在儿子身上，儿子上幼儿园之前，他都会在旁边照顾儿子。有些不死心的编辑，通过种种渠道找到蒋勇，跟他约稿，蒋勇婉拒说：“我现在最大的任务是儿子，等儿子上学后，我再画画。”老公的付出让韦伶心有愧疚，蒋勇却是一脸的无所谓。他对妻子说：“你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好，应该多参加一些展览。你的工笔画工序繁多，不像我的漫画讲究诙谐幽默、简结明快，拿起一支笔就可以画。我平常空了，站着坐着睡着都可以构思漫画，等我想好了刷刷几笔就画出来了。”
只要是有大型的画展，蒋勇都鼓励韦伶去参加。2015年，有一个展览，省里已经报了蒋勇的漫画，韦伶觉得机会不错，也很想去试试。可是，画什么呢？韦伶很迷茫，整整几天，她在书桌前迟迟不能动笔，她遇上了瓶颈。最后，蒋勇的一句话点醒了她，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，你到部队去看看那些女兵，她们巾帼不让须眉，如果你的工笔画能够融入现实应该很不错！
韦伶也觉得这很有道理，在中国学院派画风的基础上，她也想有所改变，有所突破。在蒋勇的安排下，他们去部队多次采风。蒋勇找了许多女兵，让她们穿上各种军装，给韦伶当模特。他还拍了好几千张照片给韦伶当素材。细到一根头发丝，一种武器的构架，两个人都会细细地揣摩。历经半年多，韦伶的这幅名为《兵样》的作品终于完成了，这幅大作的出炉，蒋勇可以说是功不可没。那一次，韦伶的《兵样》和蒋勇的漫画在同一个展览中展出，两人心里既激动又开心。站在画廊里，蒋勇和韦伶不禁想起了多年前在那个飘香的桂花树下的情景……
受丈夫的感染，韦伶也不那么焦虑了，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应该有各自不同的经历。二胎政策放开后，2016年他们又迎来了女儿。家有二宝，夫妻俩成了很多人羡慕的人生赢家。韦伶在广东的父母也主动提出过来帮忙带外孙。其实，这些年来，远在广东的父母一直都关注着女儿女婿的情况。女儿在绘画上所取得的成绩让他们深感骄傲，同时也很感激女婿的支持。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！韦伶的母亲早改变了当初的看法，现在她逢人便说：“真的是多亏了我女婿，不然，我女儿哪能成为名画家？”在家里，如果韦伶和蒋勇有什么小口角，丈母娘总是不由分说地跳出来支持女婿。
不久前，蒋勇的40余部漫画结集出版，获得了漫画界的大奖。丈夫成绩斐然，韦伶更是优异，她毕业后留校工作，另外还成立了一个自己的工作室，近年出了不少有影响力的作品，获得了好几个国内外的大奖。
一转眼，两人从相识到结婚生子，走过了22年。婚后的漫长日子，很多夫妻由激情到平淡，而他们的婚姻则一直保鲜，绝招就是以画为乐。他们相互扶持，比翼双飞，羡煞旁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