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斌
黄薇薇带着责备的口气批评爸爸：“你和妈妈这样吵闹，我觉得分开得了！”黄再生正处在气头上，听了这话更加生气，他指着女儿大骂：“你个没良心的东西，爸对你这么好，这些年受尽了罪，全都为了你，你竟然还劝爸妈分开，有你这样的女儿吗？”黄薇薇反问：“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？爸，我和你讲，感情要敢于面对，该分得分，包括你现在住的房子……”听到女儿这么冷酷的分析，想到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为了妻子女儿打工赚钱，到头来可能一场空，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，亲手挥刀向女儿砍去。
卑微父亲的苦累与欣慰，有一种亲情叫被分居
1989年，31岁的黄再生与28岁的朱雅兰通过相亲结婚了。婚礼不热闹，只有两家的亲戚参加，婚房在黄再生单位分的小一室一厅宿舍里。新婚当夜，朱雅兰看着落魄的小家愁眉不展，黄再生知道结婚有些寒碜让妻子不快，于是将她轻拥入怀安慰说：“只要我的双手一直在，将来我就要为你创造最大的幸福！”朱雅兰则“哇”地一声哭出了：“我不做这个梦吧，只要将来莫亏了我们孩子才是！”
1990年8月，朱雅兰生下了女儿黄薇薇。考虑到双方老人的身体都不适合带孩子，加上单位不景气，朱雅兰选择做全职妈妈，整个家庭的负担就落在黄再生的身上。
由于房子小，有了孩子后，活动范围显得更小，朱雅兰多次当着丈夫的面抱怨：“我们啥时候才能住大一点的房子啊？”黄再生每次都觉得脸皮发烧，无语回答，只好更加卖命地工作，尽可能多拿些奖金回家。
女儿两岁多时，朱雅兰提出要给女儿上个好点的幼儿园，不能输在起跑线上，黄再生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一家条件好的幼儿园，每个月要付出两三千的各种费用。无奈之下，黄再生决定自己做出牺牲——从单位买断工龄拿些补偿后，凭借自己的手艺承包了一辆出租车。那时，杭州的出租车数量不多，从事这个业务很能赚钱。从此，起早贪黑开车成了黄再生的家常便饭，逢到难得休息时间，他还央人介绍去开婚车拉私活，他马不停蹄，心里只有一个目标：早日给妻子和女儿买房。
黄再生成了一台永动的赚钱机器。他的血汗没白流，妻子和女儿过上了安逸的日子，尤其女儿吃的穿的都不比其他孩子差，妻子也能穿上一些名牌衣服，也有富裕的钱和时间去买化妆品打扮自己;每年暑假，她也有能力带着女儿去旅游一趟。
黄再生感到满足，再累也心甘。可伴随着自己没日没夜外出时间的增多，他发觉自己渐渐成为了这个家里的“局外人”。妻子除了向他要钱，很少与他说话。有时，他激情难耐想和妻子亲热一番，都被妻子推到一旁，说受不了他身上的汽油味。
黄再生决定腾出时间陪伴妻女。那天，他好不容易挤出半天时间，带着妻女去野外垂钓。满载而归后，妻子忙着做饭，黄再生则呆在狭小的客厅里，默默看着6岁的女儿玩着养在水桶里的鱼，黄再生问：“闺女，今天快乐不？”哪知女儿偏着脑袋说：“爸爸，妈妈说，只要有一天住在这个小房子里，这个家就永远没有快乐，我的同学们都住着大房子，我也要住又大又好看的房子！”
黄再生怔住了！瞬间，他觉得自己好失败，听到女儿讲话，朱雅兰凑过来，强调说：“这话是我说的，女儿重复得没错，作为一个大老爷们，你好意思让我们母女还住在这样的贫民窟吗？告诉你，这里连一所好一点的学校都没！”
是呀，转眼间女儿就要上小学了，上哪里啊？黄再生心里没谱。就在这时，朱雅兰对黄再生摊牌说：“我已经想好了，到时候我带着薇薇去娘家住，至少我娘家房子大，附近还有好的小学上！告诉你，你啥时买得起新房子，我和女儿啥时再回来吧！”
1997年9月，朱雅兰带着女儿真的住到了娘家，并搭靠父母房产证等关系好不容易让女儿上了一所不错的小学。女儿读书问题总算解决了，黄再生倍感欣慰，也很感激妻子，但同时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——被分居。
风雨中饱饮孤独与磨难，拼到白发丛生上岸时
那天，黄再生将妻女送到岳父母家安顿下来，离开时，女儿抱着他的脖子，在他粗犷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，悄悄说：“爸，加油啊！”黄再生扭过脖子，泪水突然从眼里哗哗而下，他说：“乖女，爸会经常来看你的！”
黄再生叮嘱自己从此要做一个有目标的男人——早日为妻女挣一套房！他美美地畅想，不希望它有多么大，装修有多么奢华，但一定要让妻子女儿满意。他为此满血复活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拼命。
黄再生最开心时，是每个月去给妻子送生活费，这天他铁定要工休——不为别的，他本非不食人间烟火之士，怎能不享人间天伦？岳父家的房子确实大，平素，岳父母住一间，朱雅兰和女儿住一间，另一间住着一位50多岁的保姆。刚开始，黄再生每次来，一家三口还能挤在一张床上睡一宿，趁女儿睡熟了，夫妻之间还能偶尔偷偷摸摸过过性生活，可一来妻子早就性致不高，二来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，碍于影响，朱雅兰每次将黄再生赶到客厅沙发上。在家里孤家寡人，在这里，还是孤独人一个，久而久之，他觉得还不如去跑车挣钱！
黄再生后来真的这么做了，只能抱憾和妻女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实在饥渴无奈，他硬着头皮来见老婆，哪知朱雅兰拿着一张宣传艾滋病的小报，赤裸裸地对他说：“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外头搞点啥，你以后还是不要碰我！”仿佛自己就是一个重大嫌疑分子似的，黄再生尴尬不已，只好一次次地将欲望按捺住，有时，他对自己苦笑：“得了，你干脆忘记自己是个男人吧！”
黄再生不甘心妻子如此看扁自己，暗地发誓要做出几件“惊天动地”的大事来！有一次，他在等红灯时遇到一个房产促销员，他把广告纸拿回来一看，样板房还真气派！他家的旧房子以前只贴一样东西——挂历，从此，多了另一样——地产海报！他每天要默默看上几眼，那是他给自己下的战书，让他时刻绷紧身上的弦！
逢上工休，朱雅兰叮嘱他不要前去影响女儿学业，黄再生就干脆去野外钓鱼——他每次都钓得很多，妻女表示不喜欢吃，自己也不吃，他大多拿到临近菜市场卖了——也都变成钱积攒着存了！每次卖鱼，他都要留上一两尾，在脸盆里用清水养着——不为别的，因为女儿小时候喜欢玩他钓的鱼，有时夜灯下望着游动的鱼儿，他似乎看到了女儿痴迷弄鱼的小模样。
时间流逝，黄再生开的出租车报废了好几台！但见存折上数字的增加，距离那个梦想越来越近，黄再生有些开心，也有些落寞，因为妻子女儿对他的关心越来越少了。好几次他发烧感冒躺在床上不能下地，在给妻子通完电话后，妻子都以照顾女儿无空为由，不来探视他。女儿上中学后也很少和他说话。
父女之间的生分，让黄再生时常充满愧疚，有时很悲哀地想：“我这算什么爹啊，女儿的学习和生活，我不懂，也从没插过手！”不过，想到自己这些年风风雨雨赚钱供养大了女儿，他还是有些心安。
2013年6月底，黄薇薇从杭州一所大学毕业，在一家信息公司工作后，在母亲朱雅兰的鼓励下读起了在职研究生。转眼间时间到了2014年底，黄再生已56岁了，他的精力顶多只能干白班或者晚班，他感慨：“再不买套房子，女儿都要嫁人了！”时逢杭州一处楼盘开盘，经过一番考察，当看到自己积攒的钱能够买一套80几平米新房时，黄再生的脸上露出久违笑容。
那天，在购下新房后，黄再生的腰板挺得很直，觉得扬眉吐气——他终于有机会向妻子和女儿宣告：他是个男人，说到做到了！他特地去理了一次发，也很久没在镜子里仔细瞧瞧自己，当看到那副华发丛生、皱纹满面的老面孔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，情不自禁淌下来两行热泪。不过，他快速擦干泪，在心里恭贺自己：“苦日子到头了，一家人就要团聚了！”
团圆路上天黑了，父杀女谁读得这过往的伤悲
对如何迎接妻子和女儿的团聚，黄再生煞费苦心，他精心准备三大惊喜——新房首当其冲;妻子没工作多年，自己身体好时，还能赚钱供养她，可自己万一出个什么意外，她后半生怎么办？他悄悄给妻子买了份保险，补交了10多年，再过一两年妻子就可以拿退休工资;对女儿 ，他更是带着远见买了辆柳州五菱面包车，花钱不多，但杭城的车牌价将来一定会暴增，趁现在便宜，他给女儿备着！
2014年春节，在对新房子简单粉刷后，搬进以前的一些旧物，黄再生开车接回妻女。朱雅兰和女儿四处看了看房子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，但很快表情黯淡下来，黄再生心知肚明，赶紧说：“这是让我们怀怀旧，放心，年后我要将它装饰一新，家具也都换掉！”
原本春节一家人可以好好团聚，朱雅兰却显得时时处处不适，首先，她受不了黄再生身上的汽油味，坚持和女儿睡，还说这么多年已经和女儿睡习惯了。之后，她又埋怨小区自来水有怪味，还说菜场离了太远……后来，女儿以准备考研复习要紧，返回外婆家，朱雅兰也以照顾女儿和年事已高的父母为由，跟着女儿回了娘家。
黄再生有一个奇怪的感觉——妻子和女儿，现在变得太陌生了！短暂相聚后，他又变得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！他想，一定是妻女嫌弃新房子寒碜，春节后，他决定拿出自己最后的血本，将房子装修一下。为求得妻子和女儿的满意，他不得不处处征求她们的意见，可女儿以复习任务重为由，请他自己作主，后来他打电话次数增多，她干脆关机。黄再生转而垂询妻子，可朱雅兰常常声称父母身体不好走不开，纵然来几次，也是和黄再生意见不合，见面几次，就争吵几次。朱雅兰甚至撂下一句话：“你爱怎么装就怎么装，反正也是你将来一个人住！”妻子的话，黄再生原本当做一句气话，殊不知，有一天，他竟然读懂了背后的深意！
2015年4月底，新房总算装修完毕，在添置一些家具后，黄再生又将新房子敞开了大半个月，然后择日兴冲冲去正式接妻子和女儿回家！
黄再生做梦也没想到，那天，他喜悦地来到岳父母家，妻子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。“当初离开家时让你买的房子，只是我随口说的，其实，我的真实心意，不用我讲，你也应该知道！”黄再生让妻子把话说明，朱雅兰敞开了心扉：原来，当时她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，迫于父母的压力，才勉强和黄再生结婚的。这几年来，她一直想离婚，但想到女儿会失去完整的家，她就选择了隐忍，且找到了一个两全之计——住进父母家！当初她确信黄再生买不起房子，也想他知难而退，没想到这么多年后，他竟然真的买了房子。
黄再生顿时愤怒了，责骂朱雅兰不该骗他这么多年，可朱雅兰振振有词地说：“这只能怪你笨！这世界上哪有一个当妻子的，离家这么久不回的？”见黄再生气绿了脸，朱雅兰转而松口劝他说：“也别怪我，这些年来，我在娘家早就住习惯了，附近的街坊邻居我一个个都熟，到处是朋友，这里更适合我生活，再者，没有女人，你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？”她还解释说，之所以现在才告知他想法，是因为女儿都工作了，转眼间也要嫁人，她接着说：“我的想法女儿也是同意的！”
什么？女儿表示同意？黄再生不信！那天，从岳父母家失魂落魄地归来，黄再生一个人喝了些闷酒，忍不住拨通了女儿手机，哪知手机被女儿挂断，然后关机，随后女儿回了一条短信：“爸，我在图书馆复习，莫烦我！”看到短信，他生气地摔碎了酒杯。
那几天，黄再生厌食，身体无力，支撑不住，去大医院诊断，医生告知他患有严重的低血糖。他住进医院，连着三天下来，有病友问他怎么不见家人来照看陪伴，他无言，自己老妈年纪大了，不好意思叫她老人家来。他试着拨打朱雅兰电话，朱雅兰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接听，第一句话就问：“老黄，你想好了没？什么时候我们去办手续！”他有气无力地说：“雅兰，我病了，在住院，你能来下吗……”电话中，他还听到女儿声音，可朱雅兰撂下一句：“我怎么有空啊。”黄再生想，女儿知道自己生病这事如果来看看他就好了，可直到自己出院，他也没等来女儿的影子。
一周后，黄薇薇过来探视黄再生，见他好好的，有些埋怨地说：“爸，你知道不？我马上要考试了，时间有多宝贵啊。”黄再生惴惴地问女儿：“你妈要和我离婚，说你同意了？”黄薇薇慌张地表示：“你们都多大人了？现在什么年代，不合适就分呗，可不用跟我说啊！”黄再生哽住了，不等他再张口，女儿已经匆匆开门离去……妻子的话，他这时信了，这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？此刻，黄再生对女儿心生恨意。
2015年5月，黄再生在家里约见朱雅兰最后一次谈判。中午，朱雅兰先出现，两人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大吵，这一次黄再生动手打了她。朱雅兰走不掉，报了警才得以脱身。
晚上9点多，黄薇薇出现在爸爸面前——她知道白天父母争吵厉害，所以专门过来劝解。因为妈妈挨打，黄薇薇明显带着责备口气批评爸爸：“你们这样吵闹，我觉得分开得了！”黄再生正处在气头上，这话浇旺了他的怒火，他指着女儿大骂：“你个没良心的东西，爸对你这么好，这些年受尽了罪，全都为了你，你竟然还劝爸妈分开。”黄薇薇反问：“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？爸，你这是不懂法，我和你讲，感情要敢于面对，该分得分，包括你现在住的房子，如果离婚，属于夫妻共同财产，你别到时候受不了！”
什么？房子了也要分？女儿的话似点醒梦中人，黄再生在心里狠狠地想：原来如此啊，好个歹毒的母女俩，一定是看到现在我有房子了可以分一笔财产，才一起合谋离婚！他逼问女儿这是不是她们的阴谋，黄薇薇不承认，两人激烈争吵起来。从房间里吵到外间，情急中，黄薇薇说：“你这样的脾气和心胸，难怪妈要和你离！”此话再次激怒黄再生，他忽然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，发怒地朝着女儿的身上和头部砍去。顿时，黄薇薇血流如注。
当晚，黄薇薇因为颈部动脉失血过多死亡。黄再生被下关区派出所控制。目前黄再生涉嫌故意杀人罪一案已移送法院起诉，不日开庭。
这是一个让人感慨的故事，一个底层的普通劳苦大众为了能买一套房子，付出了所有的辛苦、所有的时间，最后发现本末倒置，不但舍弃了夫妻情和父女情，还换来了妻离子散和牢狱之灾。
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